03 蘇醒

“你曾經歷了什麽呢？”這已經不是這個白衣男子第一次在昏迷中流出眼淚了。傅成勳將藥碗放回小廝手中的托盤，取了幹凈的手帕，輕輕地擦掉夜尊眼角的水痕，邊擦邊皺起了眉頭。他還記得作為替身新娘嫁給他的楚玉。那個特別的女子受了情傷，意外穿越了千年的時光，來到了他的身邊。他曾經以為那是天賜的緣分，可惜楚玉始終沒能放下，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一起經歷的浪漫和美好都成了鏡花水月，成了他無波無瀾的人生中的浮夢一場……

在愛的世界，誰不希望付出就會有收獲呢？只是有的人愛得偉大，拿得起放得下。而他，卻是一個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沈湎於過去，始終無法走出來。白衣公子昏迷的這幾天，他曾一度以為這人就是上蒼的恩賜，特意送他來彌補他失去愛的遺憾。可是，看這人在昏迷之中的種種……傅成勳毫不自知地嘆了一口氣，思緒漸漸飄遠，渾然忘了自己的拇指正在摩挲著病人的眼角。

夜尊從悲傷的夢境中走出來，還未睜眼便感覺到臉上時重時輕的摩挲。近乎是條件反射地，夜尊的身體瑟縮了一下。他不敢睜開眼，生怕眼角的溫柔也是他的記憶藩籬。

倒是一旁伺候的小廝眼尖，看見夜尊的瑟縮，忙不疊地驚呼道：“少爺，這位公子好像動了一下。”

傅成勳被這驚呼拉回了思緒，連忙停止手上的“失禮”舉動，端正坐姿，一眨不眨地盯著床上的人看，生怕錯過了一丁點兒這人蘇醒的跡象。

小廝高興地低語道：“少爺，太醫院出來的大夫果然不同一般，說是今天醒，就真的是今天醒。”

“嗯。”傅成勳開始緊張起來。他剛才非常失禮，床上的人知道嗎？會怪罪他嗎？

夜尊雖未睜眼，但灼熱到近乎實質的視線著實不是輕易能夠忽略掉的。他裝不下去了。索性，他動了動手指頭，繼而裝作剛醒的樣子睜開迷蒙的雙眼，於迷蒙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身處的環境。

“你真的醒了？”傅成勳翹起唇角，開心的模樣看得一旁的小廝跟著笑了起來。

那小廝見夜尊依舊迷糊，主動解釋道：“這位公子，這裏是傅府，您已經昏迷五日，您要是再不醒來，我家公子就得躺下去陪您了。”

夜尊顯得很迷茫。為什麽他不醒，他家公子就要躺下去陪他？

傅成勳有些窘迫，刻意面帶笑意地說道：“家丁口無遮攔，你別想太多。”頓了頓，傅成勳囑咐小廝下去準備點吃的東西過後，才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陌生人溫柔的模樣不似作偽，也不似那些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賊人們。可是，萍水相逢，他為什麽要這麽關心他？而且，這人說句話還能臉頰耳朵脖子都紅了，該不是有病吧？夜尊想不明白。

傅成勳大抵是不知道自己的窘樣的。他故作平靜地說道：“大夫說你雖傷及肺腑，但恢覆能力異於常人，醒來便無生死之憂了。你且在此安心養病，待完全康覆再做打算。”

傅成勳的話說得很慢，夜尊也聽得很清楚。只不過，曾經不堪的童年令他養成了懷疑的習慣。夜尊近乎脫口而出問道：“我睡著之前，你為什麽要抓著我的手不放？”

傅成勳的腦子“轟”地一聲，張了張嘴，眼神閃躲著眨了幾下，卻最終一句像樣的話都沒說出來。

04 改變

氣氛似乎有些尷尬。夜尊見這人眼神閃躲，心下略略一沈。他試了試體內的異能，挫敗地發現異能完完全全的消失了。他的哥哥，做事從來都是幹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的。夜尊也不知道該悲哀還是該高興。悲哀，即是悲哀他的哥哥不惜同歸也要和他作對；高興，則是高興他的哥哥從未拋棄過他，臨死也還想著帶他回家。但，他現在還活著，並沒有如哥哥的願……也不知道哥哥知道這件事之後，臉上會出現什麽表情……

傅成勳見夜尊不說話了，絞盡腦汁，略微口吃地解釋道：“在下，不，不是有意的。那日，見公子自天外而來，傷得不輕，便也沒多想……失禮之處，還請，還請不要見怪。”

夜尊兀自沈浸在矛盾和小小的幻想中，冷不防被眼前的人提醒著他還身處陌生的地方。大意了。夜尊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躺在床上，側著臉，定定地看著傅成勳，眸色深深，直看得傅成勳有點手足無措。也許，這個看上去很傻的人可以利用一下？夜尊壞壞地想著。

傅成勳從來不知道一向穩重的自己會因為一個男人的目光而變得手腳無處安放。他假裝咳嗽一聲，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灌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問道：“對了，在下傅成勳，還沒請教公子大名。不知……”

夜尊一眨不眨地看著傅成勳，覺得這個男人頗有意思。於是，他故作無知天真狀，問道：“傅成勳？你和人說話總是紅著臉麽？”

傅成勳端著茶杯的手抖了幾抖，差點就將杯子抖落到地上。似乎剛才吞進肚子裏的茶現在才散發出涼意，直涼得他腦袋疼。

在夜尊看來，傅成勳因為他的一句話而變成一個只會眨眼睛的木頭人了。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有過了。是多久呢？夜尊想起來了。那是一萬年前，他還沒覺醒異能。他曾用三言兩語挑撥了賊首和欺負過他的人的關系，曲折地為自己出了口惡氣。可是，這個人，他需要這樣耍心機對付嗎？他應該相信這世界並不是之前以為的那樣充滿背叛、黑暗，骯臟不堪嗎？

傅成勳有種被人看透心思的羞惱感。可是，看透他心思的人卻是個隨時能令他心跳不已的人，羞惱的感覺便悄悄化作了希冀的種子，在他心上紮了根。“在下，我，先去催催家丁。公子昏迷多日，每日只得藥湯，想必餓壞了……請忍耐一下。我去去就回。”

說完，傅成勳逃跑一般離開了夜尊的房間。

夜尊看著傅成勳的背影，並沒有中途叫住他。或許，“該怎樣面對傅成勳”這個問題，他自己也不甚清楚。充斥整個成長過程的欺淩與醜陋加上萬年的孤獨發酵，他早已習慣了黑暗的世界，黑暗的思維方式。即使向往陽光，擁有過哥哥的諒解，驅散了心中的暗，可萬年的習慣如何能在一朝一夕間就改得一點兒不剩？

“試著相信一次嗎？”夜尊在空落落的房間裏問了一句，卻更像是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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